略论辛亥革命时期知识妇女群的解放心态
蒋美华辛亥革命时期,在欧风美雨的催化下,中国的女权运动进入了一个近代化的新时期。此间出现的知识妇女群,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登上了历史的演讲台,向世人昭示着她们的解放心态。
谋求知识、出洋留学的自立精神
19世纪末,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志士,从戒缠足、兴女学两方面,营造出女性重塑的社会氛围。待到辛亥革命时期,谋求知识、出洋留学的自立精神已在知识妇女群身上显山露水,构成了她们解放心态的深厚底蕴。辛亥知识女性已深切地认识到了谋求知识对于实现自我独立和国家自强的要义。秋瑾诚告全国姊妹“旧习最堪羞,女子竟同牛马偶,曙光新放文明候,独立占头筹。愿奴隶根除,智识学问历练就,责任上肩头,国民女杰期无负。”(注:鉴湖女侠:《勉女权》,《中国女报》第2期,1907年。 )陈撷芬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为什么不强?因为没有人材。为什么没有人材?因为女学不兴。”(注:陈撷芬:《尽力》,上海《女学报》第2年第2期,1903年。)凸显出女学与救亡的紧密关系。《大公报》的吕兰清女士卓有见识地说:“自强之道,须以开女智、兴女权为根本。”“女学之兴,有协力合群之效,有强国强种之益,有助于国家,无损于男子。”(注:吕兰清:《论提倡女学之宗旨》,《东方杂志》第1年第5期,1904年。)《中国新女界》杂志乃放眼于中西对比,曰:“欧洲诸强国深知其故,对于女界实行开明主义,与男子受同等之教育,其爱国之理想,国民之义务,久令灌注于脑筋。故其女国民惟孜孜以国事为己责,至于个人私利,虽牺牲之不惜。”(注:谈杜英:《中国妇女运动通史》,第15、63页。 妇女共鸣社1936年版。)此等言论反映出在救亡情结下, 知识妇女群以兴学为起点的自立意识。
值得瞩目的是,辛亥知识女性的“学以自立观”并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本土定位,而已具备了世界意向。革命党人何香凝就大声疾呼:“然则天下兴亡,吾二万万同胞安能漠视哉!”号召广大妇女“其急湔除旧习,灌输新知,游学外国,成己成人,勿放弃责任,坐以待毙。”(注:何香凝:《敬告我同胞姊妹》,《江苏》第4期,1903年。 )秋瑾则“不屑牺牲个人之学业”,在沪、杭、绍之间“奔走呼号”,动员国内姊妹们“络绎东渡”,去日本留学,并亲自撰写了《实践女学校附属清国女子师范、工艺速成科略章启事》,分寄各地女子学校。(注:《秋瑾集》,第9页,中华书局1960年版。 )在得悉湖南第一女学堂受到顽固派的破坏时,她当即去信慰问,勉励师生们“切勿因此一挫自颓其志”,热情地动员她们去留学,自己愿为她们“照拂一切”(注:《秋瑾集》,第32页,中华书局1960年版。)。在这种心态左右下,国内一时出现了兴办女学、负笈东瀛的新潮。
据统计,在1902~1912年间,部分知识女性创办和参与创办了38所进步的、重视革命思想教育的新式女校。这些学校遍布上海、广州、南京、天津、浙江等省市。与此同时,一批知识女性则本着谋求自身解放和“觇其国情,以为吾国利病之比较”的目的踏上了留学东瀛的征程。从1901年起,沿海江浙一带即有女妹随父兄赴日留学者。日本的实践女校和东亚女校均附设招收中国女学生的速成师范。1905年湖南有20名公费女留学生赴日读速成师范科,其中最小的仅14岁,而最年长的是53岁的老母亲,使日人“吃惊之余又感到由衷的敬佩”(注:实践女子学园八十年史编纂委员会:《实践女子学园八十年史》,第100页,1981 年版。)。另有包括秋瑾在内的10余位自费留学者。当时“中国女子在京(指东京)者百人许,而其最著名者共30人,就中长于英文者有
留日女学生在研读学问的同时,始终未曾忘记自己的女国民身份。她们在日本积极创办报刊、组织社团,参与反帝反封建斗争,并为女权运动摇旗呐喊,展现出一派爱国风姿。辛亥知识女性在日本共创办了《女学报》、《女子魂》、《中国新女界杂志》、《留日女学会杂志》等9种杂志,组建过4个女留学生组织,即“共爱会”、“中国留日女学生会”、“女子复权会”、“留日女学生会”,围绕争取女权、挽救民族危亡展开斗争。特别是在1903年的拒俄运动中,“留日女学生闻俄事急。学生编成义勇队,亦开会商议协助。
创办女刊、宣传解放的自救意识
辛亥知识女性业已具备了创办报刊、争取舆论的宣传意识。秋瑾即认为,具左右舆论之势力,担监督国民之责任者,非办报不可。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知识女性掀起了自办女刊的救亡运动。据不完全统计,1900年到1911年,海内外创办的各种女刊共30多种。颇具影响的有秋瑾创办的《中国女报》、陈撷芬创办的《女报》、燕斌创办的《中国新女界杂志》、张汉昭等人创办的《神州女报》等。这些报刊力图通过女界自己的声音来改变以往由男界代为立说的局面,标志着辛亥知识女性自救意识的日趋成熟。
辛亥女刊以批驳旧世界、描绘新世界为重心,并一以贯之对女性国民心态予以关注,高扬着解放妇女的主旨。女知识分子笔锋直指桎梏妇女的封建礼教。秋瑾以浅近易懂的文字,悲愤地写道:“二万万的男子,是入了文明新世界,我的二万万女同胞,还依然黑暗沉沦在十八层地狱,一层也不想爬上来……身儿是柔柔顺顺的媚着,气虐儿是闷闷的受着,泪珠儿是常常的滴着,生活儿是巴巴结结的做着。一世的囚徒,半生的牛马。”(注:秋瑾:《敬告姊妹们》,《中国女报》第1期, 1907年。)可贵的是,知识女性对封建礼教的挞伐已与批判
在知识女性看来,妇女要谋求解放,不能静待男子的施舍,而要树立自救意识,尽一分国民之责任,求一分国民之权利。陈撷芬撰文《女界之可危》曰:“国既为公共,宁能让彼男子独尽义务,而我女界漠不问耶?非但彼男子欲始终鄙我,不能平等,即彼男子以平等与我,我辈自由,问能无愧乎?”进而提出“须先争尽我辈之义务,则权利自平矣!”(注:陈撷芬:《女男之可危》,《中国日报》1904年4月26 ~27日。)莫雄飞则勉励中国女性应以法国女革命家贞德为榜样,“为国舍身,撞独立之警钟,张自由之旗鼓。”(注:
投身革命、共赴国难的爱国情结
辛亥革命时期,知识妇女群以炽热的爱国情结将妇女解放运动融入到了广博的社会革命中,力求和男子共赴国难,以争得完整意义上的人格重塑和国家重建。据不完全统计,在辛亥革命时期有名可查的380 多位精英女性中,女同盟会员就有54人,个中尤以何香凝、秋瑾、林宗素等为著。这些女性或不畏艰险,苦学技术,试制炸弹;或机智勇敢,伪饰结婚嫁娶,为起义队伍运送武器;或秘密组设机关,掩护革命党人;或参与暗杀活动,实践反清志向等。譬如,为掩护同盟会在东京筹组,何香凝特提供自己的寓所为通讯联络点和集会场所,并肩负守卫工作及收发信件;为谋刺清政要员,以
武昌起义爆发后,远在国外的女留学生心潮澎湃,纷纷踏上了归国之途。其心态一如女留学生吴墨兰所言,“妇女都在为革命尽力。我打算19日去武昌。回国后自然是参加可敬的苏氏姑娘组织的娘子军,为革命而战……假如不需要娘子军,那我就深入内地,或演说或做密使,决心为革命奉献自己的生命。”(注:《
与此同时,国内女界已在光复之役中大显身手。上海医院院长
辛亥革命时期,知识妇女群的备战心态渐趋完善。她们认为直接征战沙场还需以坚强的意志和健康的体魄为后盾。为此,“同盟女子经武练习队”确定了“练习武学,扶助民国”的宗旨。“女子尚武会”确定“以养成女子尚武精神,灌输军事学识为宗旨。”此外,知识女性还组建了各种革命后援团体。这些团体的募捐活动颇具声势。
辛亥革命时期,知识妇女群投身革命、共赴国难的爱国情结受到了孙中山的高度肯认:“女界多才,其入同盟会奔走国事百折不回者,已与各省志士媲美。至若勇敢从戎,同仇北伐,或投身赤十字会,不辞艰险;或慷慨助饷,鼓吹舆论,振起国民精神,更彰彰在人耳目。”(注:谈杜英:《中国妇女运动通史》,第15、63页。妇女共鸣社1936 年版。)此论委实不过。
组织社团、勇争参政的女权心境
辛亥革命时期,知识妇女群已开始形成了集结意识。秋瑾即曰:“欲脱男子之范围,非自立不可;欲自立,非求学艺不可,非合群不可。”(注:《秋瑾集》,第32页,中华书局1960年版。)为达此目的,早在留日期间,秋瑾就同陈撷芬等对留学女生中的“共爱会”进行了重组,改名为“实行共爱会”,并自任“招待”。希冀将此会发展为“结二万万女子之团体。”(注:《秋瑾集》,第32页,中华书局1960年版。)回国以后,她又艰苦创办《中国女报》。除用以宣传外,亦欲据此来“联感情,结团体,并为他日创设中国妇人协会之基础。”(注:《秋瑾集》,第10页,中华书局1960年版。)这些宏愿虽未能实现,却鲜明地标示出她对“合群”的渴望。
基于上述“合群”的心理认知,辛亥知识女性共组织了约35个妇女团体,大体上可以分为五类:1.与政治运动有关的组织,如“共爱会”、“女界协赞会”、“女子参政同盟会”等。2.与教育有关的组织,如“女子兴学保险会”、“留日女学生会”、“湖北女子教育会”等。3.与谋职有关的组织,如“女界自立会”、女界合群求进会”、 “女子手工传习所”等。4.与福利有关的组织,如“卫生讲习会”、“女子进行社”、“中华民国家庭改良会”等。5.与社会运动有关的组织,如“女子后援会”、“女子劝捐会”、“劝募手工御寒品会”等。上述妇女团体遍布全国8省4市及日本东京,形成了广泛的社会效应。
随着革命形势的日渐好转,女子参政问题凸显出来。一些知识女性深信妇女参政是解决妇女问题的先导,“欲弭社会革命之惨剧,必先求社会之平等;欲求社会之平等,必先求男女之平权;欲求男女之平权,非先与女子以参政权不可。”(注:陈东原:《中国妇女生活史》,第359页,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在她们看来,“女子之有参政权, 为人类进化必至之阶级,今日不实行,必有他日;则与其留日后之争端,不若乘此时机立完全民权之模范。”(注:《杨季威致某报记者书》,《妇女时报》第6期,
这一时期,女子参政团体如雨后春笋, 竞相生长。 譬如在上海,1912年3月,神州女界共和协济社宣告成立。“以联合全国女界, 普及教育,研究政治、提倡实业,养成共和国完全高尚女国民为宗旨。”并创设女子完全法政学堂,以为参政作准备。4月, 上海女子参政同志会等联合其他各省的妇女政治团体组成女子参政同盟会。宣布宗旨为:“普及女子之政治学识,养成女子之政治能力,期得国民完全参政权。”此期,以吴木兰为会长的女子同盟会也壮严宣布:“本会之设以民国促进共和,发达女权参预政事为宗旨。”(注:上海社科院历史所编:《辛亥革命在上海史料选辑》,第910页。)此外, 中华女子共和协进会等团体也纷纷崛起,进一步壮大了上海妇女参政队伍。在其他省份,妇女参政团体也颇具规模。如在湖南,女子参政同盟会湘省支部参加的有800多人,并办有《女权报》,以参政为目的, 一时轰轰烈烈(注:《辛亥革命回忆录》(八),第465页,文史资料出版社1982年版。 )。在湖北,陆国香、吴淑卿组织了女子参政同盟会,推举
1912年3月,南京临时政府制定约法期间, 妇女参政团体多次上书参议院,言明妇女参政心声。唐群英等几十名妇女上书孙中山,坚决要求“将女子与男子权利一律平等明白规定于临时约法之中,”“以重法律,以申女权。”(注:《时报》,
总之,辛亥革命时期,知识妇女群的解放心态贯穿着炽灼的爱国激情与强烈的忧患意识和使命感,贯穿着对“女国民”身份的深深追逐,贯穿着对既存的黑暗之道的大力挞伐。她们的心态已超越了传统女性的既定模式,代表了当时妇女的最高心理水准。在革命浪潮的激荡下,辛亥知识女性已开始借用西方的“天赋人权”理论为妇女解放运动摇旗呐喊,并不失时机地向国人介绍西方女权发达之概貌,身体力行地求学异国,体现出前所未有的开放性,她们的心态亦显示出一定的成熟。她们已突破了狭隘的个人主义,注重走“合群”之路,动员妇女投身自救运动,但又不失与男子联手共赴国难的壮举。此外,在走向近代化的过程中,知识妇女群的心态始终伴随着战斗性。她们不光运用笔墨与反对派进行彻底的论战,而且以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充作后援并征战沙场,为全国妇女树立了楷模。可以说,辛亥革命时期知识妇女群的解放心态已具备了多项近代化的因子,它昭示出了女界思想意识的伟大变革,并为此后妇女运动的全面升华奠定了心理基础。
然而,限于当时的历史条件,辛亥妇女群的解放心态亦存在多层次性和不稳定性等总体缺憾。譬如在参政问题上,知识妇女群就有以唐群英为代表的激进派和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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