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小明:从江西护军使、讨袁都督到“止戈和尚”
无论如何,江西宣布独立和欧阳武出任都督,激怒了袁世凯。7月17日,袁世凯专门发令,批驳欧阳武通电“竟指国军为袁军,全无国家观念,纯乎部落思想”,斥其在北军入赣一事上“信口雌黄,藉为煽乱营私之具”,又斥“欧阳武以护军使不足而自为都督,并称经省会公举,《约法》具在,无此明条,似此谬妄,欺三尺童子不足,而欲欺天下人民,谁其信之?”要求欧阳武“速平内乱,拯民水火”。(90)7月31日,袁世凯以李纯所俘赣军营长李穆供称“叛军对官军先行开枪轰击,系属欧阳武电令,并予赏洋五千元,兼调第二旅接应”等语为据,又联系欧阳武在宣布独立通电中“自称江西都督,昌言北伐情事”,断定欧阳武“实属甘心从逆,罪不容诛”,下令撤销欧阳武护军使职任,并褫去陆军中将并上将衔,交宣抚使段芝贵及九江镇守使李纯严行拿办。(91)8月4日,袁世凯又改任李纯为江西护军使。(92)
五、仓皇弃守省城
正因为欧阳武接受赣督具有主动的一面,因此他在反袁方面亦有所表现。就任赣督次日,即7月14日,欧阳武发表布告,批评“袁氏狡焉思逞,屡挑戎衅,今更突出重兵,深入九江”,又斥责袁兵“横暴异常,淫杀焚掠,道路切齿”,宣布“昨经各界会议,佥以袁氏多行不义,蔑视我赣,万无承认此万恶总统之理由,业已通告全国,与袁世凯断绝关系,并公举李前督烈钧为讨袁总司令,贺民政长国昌为省长,鄙人为都督”。(93)随后欧阳武与李烈钧、俞应麓致电湖南都督谭延闿及谭人凤,请其乘赣军与袁军开战,武汉空虚,“火速发兵,直捣武汉,会师北上,推倒袁黎,巩固共和”。(94)为了统一独立各省反袁力量,欧阳武又与江西民政长贺国昌、讨袁军总司令李烈钧,安徽都督胡万泰、民政长孙多森、讨袁军总司令柏文蔚,以及江苏都督程德全、民政长蔡寅、讨袁军总司令黄兴等,联名致电岑春煊,公举其为“中华民国讨袁军大元帅”,“以资表率,而一事权”。(95)他还致函李纯,驳斥其对赣军的攻击,矛头直指袁世凯,劝李纯反戈一击,谓:
此次派兵入赣,袁氏实欺我江西。迨至忍无可忍之时,不能不谋正当防卫,困兽犹斗,势迫使然。现赣人愤激异常,不承认袁氏之万恶总统,通电各省,请待公论。而湘、粤、宁、皖、闽、滇相继宣布独立,公理昭然,人心大同,指日会师,直捣燕北。惟此事实由袁之专制,只须推到袁世凯一人,还我真正共和,不欲自相残杀。公本军界健者,大义素明,如肯反戈,共歼元恶,建不世之殊绩,增历史之光荣,愿弃小嫌,共同大举。倘或执迷不悟,甘受袁愚,以独夫鹰犬之师,当全国熊罴之士,不明顺逆,立见伤亡。身死名辱,为天下笑,窃为明公不取也。(96)
此外,根据起兵讨袁前李烈钧与广东都督胡汉民、湖南都督谭延闿、安徽都督柏文蔚、福建都督孙道仁秘密结成五省联盟的约定,欧阳武还电请湘、粤、闽速派兵来赣支援,但并未得到积极响应。(97)
随着战事进行,局面对赣军越来越不利。先是战争开始前,由于驻九江的赣军第二师师长刘世均首鼠两端,其所部一部分被收买叛变,一部分被缴械,仅有一部分从水上突围至湖口。因此,当李烈钧在湖口宣布起义时,李纯部已在九江及附近巩固阵地,后援部队亦源源过江,给赣军造成很大压力。战争开始后,赣军从湖口、姑塘、德安、沙河等数处向九江发起反攻,但由于相互之间缺乏配合,加上第九团团长周璧阶在金鸡坡阵亡,赣军士气受到打击,反攻九江之役以失败告终。(98)7月22日袁世凯正式下令讨伐江西,派段芝贵率陆军、汤芗铭率海军,大举进攻江西。7月25日,袁军水陆夹攻,先后占领湖口城及姑塘等处。(99)接着向瑞昌、南康、德安三路进攻,于8月1日占领三地,李烈钧等退守建昌、吴城。(100)8月8日,段芝贵所部马继增旅又占领吴城,战事逼近南昌。(101)此时欧阳武的态度开始动摇。8月8日晚,当他接到吴城失守,北军将进抵省城的电报后,“仓卒密议”,于8月9日一早携同卫队及财政司长魏斯炅、警视总监周希颐等逃离南昌。南昌商务总会随即召开特别大会,公推宪兵司令官廖伯琅护理都督兼卫戍总司令,警视厅参事阎恩荣为警视总监,内务司长程道存护理民政长。(102)
出逃前欧阳武给江西父老兄弟及商会各留短函一封,以“不忍以南昌作战场”为由,解释其出逃原因,内容完全相同,内开:
江西父老昆弟同鉴:武到赣后,日日以维持地方为念,惜才浅德薄,以致事起仓卒,贻父老昆弟莫大之惨祸,言之痛心,睹之汗颜。今不忍以南昌作战场,故敛口世外,不敢复问时事。尚乞父老昆弟念其愚而悯其遇,为武亮察。此请台安。罪人欧阳武启。(103)
又给宪兵司令官廖伯琅留函一封,仍以“不忍使南昌为战场”为言,将赣督印信交其接收,请代为维持局面。函云:
此次赣事发生,实出意料之外。弟才轻德薄,不能保我江西之安宁,心实痛焉。今不忍使南昌为战场,故愿潜逃,以免生灵涂炭。然弟之苦衷,他人虽有知之者,究不若兄知之更深且切也。今行矣,知我罪我,听之而己。惟江西不可一日无主,谨将督印送上,乞兄兼管,藉资维持,补弟之短,幸得地方无恙,弟死感,且不圬。武顿首。九号。(104)
其时,欧阳武的参谋长龚师曾亦随同欧阳武出逃,他后来对欧阳武当时的想法有更加详细的记述。据他回忆:
李烈钧于九江、湖口先后失守后,乃于八月下旬(应为上旬——引者)下令作战部队,退抵永修山下渡南岸及新建吴城,都昌姑塘,南昌王家渡等处。此时,南昌当局即召开秘密会议。欧阳武认为,这次战斗国民党没有统一的指挥,独立各省仅以空电支援,按兵不动,单靠我一省的兵力,决难以抵抗拥有强大兵力的袁世凯。固守南昌,背城作战,徒使地方糜烂,人民遭殃,遂决定将第一师司令部撤退到吉安。军次樟树时,欧阳武又宣称:“我是吉安人,既不愿在南昌作战,破坏地方,使人民痛苦,更不愿以桑梓作战场,使我留万古骂名。”遂决定不再参加作战,赠送参谋长龚师曾五百元,给资解散幕僚,自携幕友中的乡亲回到吉安,入青原山为僧,改名止戈和尚(武字拆开为止戈二字)。(105)
李烈钧听闻欧阳武、贺国昌等弃城离赣后,担心省城人心不安,即携兵队从前线星夜赶回南昌,于8月10日夜进城。次日,李烈钧在都督府与某报记者谈话时提及:“南雷(即欧阳武)出走太急,渠当未走时曾以电话告我,我劝其姑从缓议,既而南雷复电云去志已决。我告以君必欲去,亦须俟我至,不意其迫不及待,竟仓皇弃城而去。”(106)显然,欧阳武担心,李烈钧返回省城后,自己恐将难以出逃,因此连一日也不愿等待。逃出南昌后,欧阳武于8月13日抵吉安青原山为僧,自号“止戈和尚”,旋致电南昌商务总会,称自己“从此为僧,不再问天下事,但关于桑梓事,尚乞便示一二,以慰乡人之念”。(107)
欧阳武、贺国昌出逃,使得李烈钧不得不分散一部分精力来稳定南昌秩序。在南昌逗留五日后,李烈钧再次赶回前线,行前任命伍毓瑞接替廖伯琅任南昌卫戍司令。(108)8月18日,北军张敬尧部在距南昌三十里之王家渡击败赣军,张敬尧部乘势追击败军进入南昌,次日护军使李纯进城,南昌宣告陷落。(109)李烈钧、林虎退至湖南,旋乘船亡命日本,方声涛由上海逃往日本,伍毓瑞则由浙江逃往日本。8月22日,袁世凯下令,严密查拿李烈钧、欧阳武二人。江西二次革命终告失败。
六、“止戈和尚”乞赦
逃到青原山的欧阳武并没有静心为僧,而是迫不及待地反复向护军使李纯表明自己的心迹,以求免罪。当他得知北军攻占南昌后,致电李纯及南昌商会表示欣喜,大意谓:“闻李护军使旌斾业已莅止,地方赖以维持,罪人远居乡陬,传闻之下,何等庆幸!”(110)8月26日,他电告李纯,已经将自己去吉安时所带卫队一连遣散,枪子弹药及军装一概点交水巡第四局局长倪兴魁收管,护军使印信也已派人送往李纯麾下,吉安市面,安靖如常。(111)李纯当即回电,允诺代其向中央剖白心迹,谓:“前电告送印并叙维持苦衷,足征委曲求全,并未情甘从逆,我公心迹,久而自明,况由省赴吉,披剃为僧,实属万不获已。公热心桑梓,挽劫术穷,当为明哲所谅。一俟印信送到,应即电达中央,代为剖白,谅民国主张人道,定无意外之虞。”(112)其时谣传李烈钧、林虎退至吉安,将联合欧阳武募兵筹饷,准备东山再起,欧阳武立刻通电否认,并表示李、林若来吉安,他将报告中央。电云:
武自到吉安,即已电禀两总统,并通各省,脱离执事,所有卫队护兵,亦全行遣散,区区苦心,幸蒙鉴谅,曷胜感激。顷风闻有人造谣,谓武与李、林在吉募兵筹饷等语,闻之不胜骇异。自李、林迫武败回之后,武深衔恨,今幸脱离虎口,岂肯复受其愚乎?查李、林并未来吉,如其来时,武即报告,决不忍使李、林再来吉安,扰我桑梓。惟武治军以来,办匪素严,今骤释兵权,待罪空门,难保匪徒不思报复,故造种种谣言,淆乱是非,诚恐传闻失实,谨先电闻。(113)
欧阳武在青原山为僧只有一个月。据龚师曾讲,他见刘世均的父亲已经被捕,“恐累及父兄,乃投案自首”,(114)由水巡局长倪占魁护解到省,然后由李纯于9月15日发军事执法处优待,并电京请示办法。(115)9月27日,欧阳武由南昌押解赴京。(116)9月28日乘船经过汉口刘家庙时,欧阳武于舟中给副总统黎元洪写了封信,请黎代电中央为自己说情,不要将自己与“乱党”同论。信中写道:
副总统钧鉴:敬禀者。武前以庸才,谬承保荐,得膺重寄。嗣因被胁,陷于大罪。复蒙矜鉴,力任剖白。知己之恩,碎首难报。武自投案到省之后,承李护军使采访舆论,深悉武实受迫,情在可原,不忍加诛,兵允将武力主和平之心迹电陈钧座。今武入京受审,咫尺崇阶,不获叩谒,渴念之私,曷其有极。伏惟我公爱武,有加无已,倘蒙代电中央,为武解释,使武平日拥护中央、维持地方之苦衷得以表白于天下,不与乱党同论,则感戴大德,永无涯涘。书不尽意。肃此,敬请钧安。欧阳武谨禀于刘家庙舟次。(117)
据此信,黎元洪似乎未与欧阳武相见。然据《申报》报道,欧阳武曾在汉口留住一日,并往见黎,黎也曾“备筵饯之”,并拟请总统下令特赦。报道谓:
前江西护军欧阳武于李、林倡乱时,不能直截阻遏,反受都督尊号,其罪诚百喙莫解。惟武固有拥护中央、希冀和平之心,无如将士不从其命,左右又尽属李烈钧之党,致陷身于党首之列。日前赴南昌,自行投案,李护军使以有自首免罪之命,且武心迹又不无可原,已电袁、黎二总统为之缓颊。兹奉政府电令解京,特派员护解,于二十八日抵汉,换车赴京。黎副总统素雅重武,亦欲为之开脱,当轮舟抵汉时,即饬杜镇守使派员妥为招待,假汉口大旅馆为武旅邸。武坚辞,不肯入居,自言罪人,何敢受此优待。爰随解员乘一小舟渡江,禀见黎公叩谢。黎公仍以客礼相待,备筵饯之,武力辞不饮。讌间与黎公语时,颇有一句一呜咽之概。二十九晨即乘车北上矣。大约到京以后,仍须归法庭审讯,惟武有力谋反正证据多种,黎公拟为请特赦,令其戴罪立功自赎云。(118)
另据吴艺武《我所知道的方声涛》一文,当中也提到欧阳武“途径武昌,黎元洪曾与一饭。席间,他痛哭流涕地哀恳黎氏援手”。(119)
欧阳武解京后,被关进陆军部监狱,其时适逢正式大总统选举即将举行,对欧阳武的审讯并没有即刻进行。10月6日袁世凯当选正式大总统,并于10月10日就任。10月11日,欧阳武给陆军总长段祺瑞写了一封长信,详述自己“在赣被胁情形”,(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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