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五四神話呂碧城蕭紅曹誠英

有關婚姻,有兩個五四神話:在梨花公社講女人

2020-12-28 端木賜香

【3月13日下午，在梨花公社藝術交流羣，跟羣友們聊自己的新書《悔向人間色相開：尋找真實的呂碧城》，說是聊呂碧城，其實是談三個女人，蕭紅，呂碧城，曹誠英，主旨是女人的幸福與獨立。大家如果想聽的話，可以上喜馬拉雅，那裡有梨花公社的廣播大廳。因爲羣里的藝術講座是常態化的，諸多文藝大咖在羣里有系列講座，都搬到喜馬拉雅廣播大廳了。講完之後，編輯陳卓說，你不如弄個文字版，讓公號讀者也聽聽哈。於是，有了這一篇】

[某年某月某日，愣是被梨花姐姐拉進她的直播間。我的人生第一次直播，就這樣獻給了她]

梨花公社的親們,大家好,很高興能有這麼一個和大家親熱的機會。開講之前，先解釋一下。咱們的梨花姐姐，你們會發現我經常叫她大妖。因爲我們有個笑話，長得好看的叫妖精，長得不好看的叫妖怪，我們都是自稱妖精的人哈。她是大妖，我行三，就是三妖了。還有一個，我去宋莊的梨花公社多次，到那兒之後，都是梨花姐姐扎著圍裙幹活，讓我在一邊吃喝玩樂，所以她自稱地主家的大老婆，稱我地主家的小老婆，這都是我們倆的江湖黑話。大家聽了不意外就成哈。不過我更願意叫她梨花姐姐，因爲她的善良，她的悲天憫人的情懷，她的人格魅力。

[小妖精紅紅，梨花姐姐，我，但但妹妹。梨花公社是女人的俱樂部。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好了，言歸正傳。

不過,在講呂碧城一書之前,我想先介紹一下它姐姐《悲咒如斯：蕭紅和她的時代》。因爲沒有她姐，就沒有她妹。嚴格說來，呂碧城只是二妹，後面還有一個小三妹呢。曹誠英評傳。

先說它姐。

2014年張耀傑出版《民國紅粉》。我第一時間看了新書並寫了書評。

民國紅粉這個概念有意思。第一，它可以專指民國女人，第二，它還可以專指民國粉兒，當然更可以專指粉民國女人的那些人。但是我和耀傑，卻不像紅粉兒，更像是紅粉的對立面，黑粉兒。所以，我的江湖名號除了「歷史頑主」之外，還有一個叫「歷史黑手」。

爲什麼阿就這樣黑呢？

跟寫作立場有關。作爲作者，對自己的傳主，書中的主人公，有兩種寫法。

一種是文藝青年的寫法。最典型的標誌，就是作者移情，並引導讀者共情。作者移情，就是把自己當傳主的代言人與辯護人。比如寫蕭紅，就把自己當成了蕭紅，並且沾染了蕭紅抱怨的底色，所有人，這個社會，這個家庭，具有親密關係的男人，你們都對不起我……讀者共情，就是讀者讀著讀著就入了戲，讀個紅樓當自己是黛玉，讀個西廂當自己是偷情的鶯鶯小姐……

一種是學者的寫法。不移情，也不引導作者共情，理性客觀中立，冷靜得不近人情，不會站在傳主一人的立場，或者說,他就是辯論會的主持人，第三方立場。甚至立場隨時遊動，就象一個沙龍主持人一樣（比如我們的梨花姐姐在羣里就很像沙龍主持），沒有立場就是他的立場，因爲他的立場就是照顧每個出場的角色，並且對任何角色都是同一套價值坐標的認定。

比如張耀傑的民國紅粉，他的價值譜系就是固定的一套，自由、平等、民主、憲政。當然，張耀傑又把這四個概念擴展延伸爲，自由，意味著自由自治，平等意味著契約平等，民主意味著民主授權，憲政意味著憲政限權等，用這套價值坐標去衡量「民國紅粉」，我打分最高的是徐志摩的原配張幼儀，落在榜末的是蕭紅。張幼儀，自立、自尊、自愛，自我健全，對社會，對家庭，對自己，都表現出了較爲充分的責任擔當。蕭紅，只有叛逆的心與放縱的欲，就是沒有自立的技能與自尊的身心……總之我的書評一頓很批。

沒想到這種批，傷害很多紅粉！她們的價值坐標不外是，女子有才便是德！才女是不能批評的，才女是有豁免權的；才女是可以隨便任性的，才女的私生活可以是一塌糊塗並且完全諉過於人的！

我承認，任何人物，不管是歷史人物還是當下人物，私生活是自己的事兒，但是，自我擔當，自我負責是底線吧，用現在的網絡語，自己約的炮，自己含淚也要打完，少跑出來抱怨，諉過於人。用現在的概念來講，就是生活的巨嬰與感情的侏儒。

【梨花姐姐代表作，白色花。其實我覺得吧，姐姐唱歌才叫好聽呢，一聽就醉，聲音美極，好聽得叫你沒法過】

蕭紅就是典型的怨婦。抱怨起來，牀、枕頭、蚊子、蒼蠅。用蕭軍的話，蕭紅這人被蚊子咬三個包，都要跟你抱怨。至於蒼蠅，全在虐待我。據蕭軍的描寫，蕭紅圓圓的小嘴，跟一條小魚似的開開合合，唾沫亂濺；兩隻眼睛如同過度成熟的葡萄，隨時準備流淚……

有關怨婦，中國有個獨門文學。叫怨婦文學。宮婦怨、商婦怨、命薄怨、高牆怨、征婦怨、棄婦怨，美女總不怨了，不，紅顏易老怨，甚至屈原、李白、白居易這種爺們，都有怨婦情結。李白好點，揚天大笑出門去，老子不玩了；屈原是玩不起，老子自殺給你看；白居易看見一個當紅妓女抱怨老公出門掙錢不多陪自己，都能想起皇帝貶了自己，然後州司馬青衫溼。這個妓女也不想想，說好的男人負責掙錢養家，女人負責貌美如花呢？他天天陪你，生活費讓妓院老闆娘給你呢，還是讓男人的爹給你們呢？

以我這樣的立場寫書，很不妙。跟你一樣冷靜客觀的，本就不喜歡蕭紅，所以很難有閱讀的興趣。偏愛蕭紅的文藝青年，接受不了你破壞他們心目中的女神，更不選擇讀你的書了。

這就是學者的難處。說實話難，一方面是說者有難度，但不得不承認，另一方面，受衆有時候接受不得實話。

但是咱不能因爲他們，就改變自己的底線與宗旨。

對了，我把編輯陳卓先生也拉進來了，大家以後有書稿出版，可以聯繫他。非常優秀非常有情懷的出版人。他是蕭紅和呂碧城的出版人。

蕭紅出版後，陳卓說，弄個民國紅粉系列吧，兩個方向：一種是單人成書，一種是羣體合集。單人傳記，考慮的就是蕭紅、呂碧城和曹誠英。羣體合集，就是張耀傑《民國紅粉》的那種，民國女性羣體素描。

我目前完成民國紅粉三部曲。蕭紅和她的時代是第一部，呂碧城是第二部，曹誠英，就是小三啦。以後有機會了，可能來本民國黑粉合集。

接下來說一下呂碧城書名的由來，主書名《悔向人間色相開》，取至呂碧城的一首詠牡丹的詩，當時是1918年夏天，牡丹已謝，她是才女嘛，才女都是多才多病的身，當時病得遺囑都寫了。把遺囑寄給了自己的男閨蜜費樹蔚，中間夾著一首詩，最後兩句是：風狂雨橫年年似，悔向人間色相開。

悔向人間色相開，用現在的網絡流行語，就是人間不值得。由此可以判定呂碧城的三觀。

副書名，尋找真實的呂碧城，是爲了與街上流行的有關呂碧城的著作區分開來。一，我是歷史學者，二，街上流行的都是文藝青年的散文化的甚至情緒化的文字。

以上是有關呂碧城成書的原因和書名的原因。下面簡介一下呂碧城。

呂碧城（1883—1943），祖籍安徽旌德。我的民國紅粉三部曲，除了蕭紅是東北傻大妞外，呂碧城和曹誠英都是安徽才女。呂碧城19世紀的80後（1883—1943），曹誠英是20世紀的00後（1902-1973），蕭紅是20世紀的10後（1911-1942）。曹誠英榜上的文化名人，胡適是90後，另一個與胡適同時代的文化名人魯迅是80後。如果我們不按世紀，只按80後、90後、00後、10後，這些現在更流行的標籤，去標記這些名人，並且和當下作一下對比，大家會有什麼感覺呢？

我是60後，所以我還關注19世紀的50後，袁世凱；和19世紀的60後，蔡元培。老蔡是1868，我是1968，甚至我還專門研究過小蔡年輕時的新年夢，他那個中國夢呢，就是我們1949年之後的新中國。他做夢的時候，是光緒三十年正月初一，公曆1904年2月16日早上六點，蔡元培做了一個夢，謂之爲《新年夢》。這個時候，蔡元培離當中國華民國教育總長，還差8年；離做北大校長，還差13年。一句話，這個時候的蔡元培，還屬於小蔡階段。他的1904，相當於我的2004年。而2004年，我在夢啥呢？……總之這樣比較下來，我覺得非常有意思。他們的時代，我們的時代；他們的時代課題，我們的時代課題；他們的時代局限，我們的時代局限；他們沒有完成的課題，我們想完成的課題；他們走過頭的地方，我們沒有走到的地方；他們的遺產，我們的遺憾……這裡面會有多少話語呀。

再多的話語，也得寄託一個人物，一個事件，由微觀展開。而蕭紅、呂碧城、曹誠英都是很好的樣本。呂碧城書中的信息量很大，但是今天由於時間關係，只說這女人60年的生命傳奇。

第一奇，才女、著名詞人。

業界很多人認爲她足以與李清照、朱淑真比美。常言說，腹有詩書氣自華。其實還有另一層，腹有詩書氣自橫，橫行霸道的橫！所以，才女沒有脾氣不大的。某種程度上，確實是性格決定了命運。一個個人如此，一個國族，也是如此。

第二奇，美女，而且還是喜歡奇裝異服的美女。

我們現在這個時代，顏值勝過一切。甚至我開了視頻號，還有好幾個哥們兒跟我表示，他們沒法混視頻號，因爲自己長得不帥，笑死我了。男人什麼時候，比女人還在乎相貌了呢？從個體來講，商紂王、隋煬帝，都是很在乎相貌的；從羣體來講，至少是從魏晉時代，一個帥哥出門，一羣女人會圍上去，不調戲夠，不放你走，甚至能把人看死。比如看殺衛玠什麼的。

如今的時代，女人不怕出乖露醜，倒是男人，不是小鮮肉都不好意思露頭。這種時代風氣，大家有心的話，也可以對比一下哈。

不過，美女可以給才女加分。或者，美與才可以互相加持。呂碧城就是這樣。有才，且美。有時候還有一種妖艷的美。說到這裡我想補充一下，相對於男人的三不朽—立德、立言和立功。晚明以來，文人士大夫漸漸給中國的才女文化開了一道門縫，認爲「女子三不朽，德也，才與色也」。

所謂的德，當然是婦德。明以後流行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可不要以爲，這是要求女子無才呢，不是，它是明末以來江南才女文化太繁榮了，嚇著了衛道士。於是出來喊了，夠了，你們女人太有才了，太嚇人了！能不能省點油，少點才？

古代對女人，學與才也是分開的。學是女學，也就是《女誡》《內訓》《女論語》《女范捷錄》等所謂的「女四書」。才呢，意味著不是良家女，比如唐朝的女道士，一個比一個有才，但一半是文學青年，一半是妓女。我懷疑那時候說誰家閨女有才，等於說人家閨女思想品德及生活作風不好，所以大家吵架可能是這樣的：你閨女有才！不但你閨女有才，你閨女她娘都有才哩！

中國的才女文化，從江南開啓。原因有以下幾個：

一是江南經濟的繁榮；

二是技術，就跟現在的網際網路加一樣，那就是刊印技術的普及；

三是社會風氣的漸開；

四是閨秀文學作者羣、讀者羣的擴大；

五是才女文化上升爲家族資本甚至增進了女兒婚嫁時的身價……所以有了「身有八子，不及一女」式的來自父親的傲嬌。

這一切導致中國的閨閣文學在清代發展到了傳統社會的頂峯。呂碧城有個年伯，她父親的同年，樊增祥，他的判牘特別棒，我正在研究。做官最高做到代理兩江總督，寫艷詩，人稱樊美人。他夸呂碧城，首先是夸色，其次是誇才，至於德，根本不在其關注範圍！

樊大爺的品鑑，可用明清時期著名的才子佳人小說《玉嬌梨》中男主人公對理想女性的要求來概括：「有才無色，算不得佳人；有色無才，算不得佳人。」呂碧城既有才又有色！所以樊大爺誇她是仙女！

比呂碧城晚生十四年的安徽籍小才女蘇雪林（1897—1999）光看照片就被碧城的美艷折服了，從雜誌剪下她一幅玉照，「黑色薄紗的舞衫，胸前及腰以下繡孔雀翎，頭上插翠羽數支，美艷有如仙子。」一直保存到抗戰，丟失後遺憾死她了。

第三奇，呂碧城還是近代中國第一個靠炒作一夜爆紅的文化超女！

其背後的網絡推手與網絡平台，是英斂之和他的《大公報》！英斂之，天主教徒，滿族正紅旗。1902年在天津創辦《大公報》，兒子英千里，

孫子英若誠，曾孫子英達。英斂之和《大公報》的炒作下，呂碧城進入天津上流社會，既得了直隸總督袁世凱和袁二公子袁克文的青睞，還結識了天津地區政、商、文、教等界所有風雲人物。宮中女官、慈禧太后的代筆、清朝著名畫家繆[ miào ]嘉惠老太太都表示吃醋。英斂之和《大公報》一羣老年男人先是推碧城的詩詞，後是推她的女權與女子教育思想。總之，文化超女橫空出世的同時，伴隨的是中國女性撰稿的先行者、中國女性編輯的先行者、中國女權運動的先鋒、中國女子教育的先鋒、中國第一位女子公學的總教習，女監督！

第四奇，齊天剩女、黃金剩女等。當然，也許敗犬女王更適合她！

齊天剩女，級別高，《西遊記》裡有齊天大聖，這兒有齊天剩女。

黃金剩女，是說碧城是先富起來的白富美，晚清改革開放後的第一代富婆！只不過，直到如今，碧城的第一桶金，或者說具體是怎麼富起來的，沒有人知道。有人猜她是從安徽老家販茶葉，有人猜她在上海炒股。不管怎麼說，才女、美女、超女、富婆，分量很重的！

關於敗犬女王。「敗犬」一詞來自日本女作家酒井順子的散文集《敗犬的遠吠》。意爲，年過三十的未婚女性，無論事業上多有成就，在職場上多麼叱吒風雲，只要未婚，就是人生戰場上的一隻敗犬。2009年還有個大熱的台劇，名字叫《敗犬女王》，裡面的女主人公單[shàn] 無雙，33歲，有事業沒男人，當不了男人呵護的公主，就自己寵自己，把自己寵成女王。只不過一般的女王跟碧城比較起來，差遠了。因爲碧城有狗官司，而且名聲正是讓犬，或者說讓犬官司給敗壞的。後來開車又軋死一個人。總之當年在上海出夠了風頭。

有關嫁人，朋友們也幫她愁。問題是幫不上。某次，葉恭綽請呂碧城、楊千里、楊雲史等名流在他家喝茶聊天。談到婚姻，呂碧城的意見是：大筆桿子梁啓超已有妻室，大美男子汪精衛年紀太輕，著名外交家汪榮寶有了佳偶，張謇老先生曾經爲她與著名詩畫家諸宗元充當媒人，可惜諸快40歲了，鬚髮皆白云云。總之，看得上看不上，都有問題。

這是文藝女青年的通病吧，不知道老公是幹嗎的——以爲找老公是找諾貝爾文學獎評委，還是找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亦不知道婚姻是幹嗎的——說句良心話，碧城這條件也不算高。只是，這些人即使沒有家室，或者不老也不小，你確定，他們願意娶你嗎？文藝女青最善於搞混的，就是愛情與婚姻，分不清楚。當然，愛情，婚姻，性，三者合一，很好。但是現實生活中，有多少人能合一呢？特別是對傳統中國男人來講，婚姻跟文學沒有半毛錢的關係。說句不好聽的，青樓里每天都可以組織文學沙龍，青樓女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那與婚姻有什麼干係？中國男人娶妻，娶的是門戶與德行，家族資源的強強聯合，和傳宗接代的多子多福！梁啓超還在妻的後面納了一個丫環爲妾呢，圖的就是被她伺候得舒坦，放在家裡省心，他們往家弄個不省心的文藝老女青幹嗎？

這裡說個八卦，清華大學國學院教授、《學衡》雜誌主編吳宓[mì]，這個男女關係上的大傻子曾自作多情地爲呂碧城的《信芳集》作序，並在1931年春天漫遊日內瓦的時候給碧城去信，附了自己所作的序，並約見面，已經皈依佛祖的碧城一看大怒：呔，無聊，流氓，怎麼說我「集中所寫，不外作者一生未嫁之淒郁之情」？什麼「中懷鬱結」，「生活失敗孤苦」！去你的，姑奶奶不見你，這序也不稀罕。

吳宓又是道歉又是解釋，姑奶奶余怒始終不消，吳宓在瑞士呆了仨月，三過呂碧城居所而不敢入。

相形之下，還是樊增祥這樣的文藝暖男會體貼女人，寫詩安慰賢侄女碧城曰：香茗風流鮑[bào]令暉，百年人事稱心稀。君看孔雀多文采，贏得東南獨自飛。一句話，太有文采了，沒人配咱，所以就嫁不出去嘛。樊增祥和吳宓，是男人界的兩種生物，前一種會會哄女人開心，後一種，鋼鐵大直男。就是讓女人不開心的。說到這裡提醒一下，男人你脫不了單，你要考慮下，你的話術。鋼鐵大直男，不撂單才怪呢。

第五奇，性格奇，經歷奇，結局奇。

性格奇，主要就是情商低吧。智商決定一個人能否考進大學，但是情商決定大學畢業之後的人生是否成功。呂碧城智商不低，但情商奇低，總之一路走過，跟很多人絕交了。

第一恩人，《大公報》創始人英斂之，欣賞了她一陣子，之後就煩她了，絕交。另一個恩人，直隸總督袁世凱幕僚、天津女學總辦、天津女子公學第一任校長傅增湘及其太太凌女士（做過代理校長），也是剛結識時喜歡死碧城了，一實際運作，發現沒法合作，兩口子一起退出女學事務。袁世凱、袁克文父子更是恩人，幫助她解脫了被秋瑾連累之困。但是晚年克文落魄時甚至拒絕見她。至於自己的親二姐呂美蓀，被碧城公開宣布情斷義絕，雙方不通音信三十年，直到碧城死前半年，在友人的勸解下才勉強通了信！

經歷奇，年少喪父，被人退婚；家產糾紛導致母親領著姐妹四個跑回娘家，姐姐嫁了舅舅家的兒子，她隨姐姐住到在塘沽做鹽場總管的舅舅家；該嫁人時與舅舅決裂，私奔天津，得遇英斂之賞識，被其包裝炒作，一夜爆紅。先期是文化超女、社會達人、女權主義先行者、服裝妖冶的女校長、上海舞場袒胸露背的國際交際舞愛好者。養著小狗，住著豪宅，僱用倆印度巡捕給自己看門護院，出入舞廳，放誕風流，有洋人汽車壓了小狗，打狗官司。後來才出名的鴛鴦蝴蝶派名將，瓊瑤丈夫、台灣皇冠出版集團老總平鑫濤的堂伯平襟亞將王小逸小說《李紅郊和犬》登在《開心報》上，碧城認爲是諷刺自己，遂動用滬上租界勢力又是逮人又是打官司，搞得對方一度隱姓埋名不敢露頭。總之前半期碧城常常是頭版頭條，後期卻灰撲撲轉身，當了佛教徒，孤獨漫遊並旅居歐美，死後將全部財產二十餘萬元布施於佛界,並遺囑「遺體火化,把骨灰和麵粉爲小丸,拋入海中,供魚吞食」。臨死前給自己丟下一首28字自輓詩：

護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績忍重埋。

匆匆說法談經後，我到人間只此回。

我到人間只此回，一是佛家修到至高境界，不用打回人間了，還有一種，不願意打回來，乃是人間嚴重受傷，人間不值得。

這是呂碧城的故事。我們講故事，目的不是八卦，而是八卦之後，還有現實意義，還能指導我們的人生。

比如我筆下的三大紅粉，蕭紅、呂碧城,曹誠英，三個出走的娜拉，三個女人三台戲。

蕭紅一輩子和六個渣男，我們需要反思的是，作爲一個女人，爲什麼六個男人都渣呢？自身要不要尋找一下原因？

呂碧城比蕭紅幸運的是，出走後遭遇的都是貴人，並與他們沒有什麼感情瓜葛，並迅速變現爲滬上富婆。蕭紅即使成名之後，也僅是實現了溫飽，很多時候還得數著錢過日子，但呂碧城應該是近代中國轉型時期的第一代富婆，第一代女權。這給我們一個什麼啓示呢？女人只有實現了財富自由，才能實現真正的個性自由。如果說蕭紅是一輩子離不開男人，而呂碧城則根本不需要男人。如果說蕭紅僅僅是從大陸走向香港，而呂碧城則是從大陸而香港，從東南亞而歐美，直接走向全世界。

曹誠英與前兩者不同。兔子專吃窩邊草，她啃上胡適了。她與胡適什麼關係呢？就是她的姐姐，是胡適的嫂子。所以，她與胡家是親戚關係。但是對江冬秀來講，就是挖人牆角了。結果牆角沒有挖成，自己反倒受了很大的傷害，這種傷害成她一輩子的陰影。

蕭紅臨死的時候，身先死，我不甘。

呂碧城是天上仙女下凡來，悔向人間色相開，我到人間只此回。

曹誠英年輕時短暫的歡愉來自於胡適，年老時長久的苦痛也來自於胡適。

蕭紅身後文名滿天下。呂碧城身前爆得大名。曹誠英是提前就把自己的文稿交給男閨蜜汪靜之，拜託我死後一把火全燒掉。

蕭紅和六個男人的故事，大家可以看我的書《悲咒如斯：蕭紅和她的時代》

呂碧城呢，也可以看我的書《悔向人間色相開：尋找真實的呂碧城》，由於時間關係，這裡只提示幾點。

這人小時候被退婚，有心理陰影，所有男人看不上，這算一種自我保護。跟很多男人曖昧過，但更多的是男人喜歡她。英斂之心旌神搖，搞得自己的老婆都憤怒得差點離家出走；嚴復似乎也短暫的曖昧過，至少寫過曖昧詩；謠傳袁克文也喜歡她，我認爲不可能。一是克文比她小七歲，二是克文對女人的要求「色、才、藝、德」四全，碧城只占前兩條，完全不合克文口味。碧城的男閨蜜是費樹蔚。費樹蔚（1883—1935），江蘇吳江望族出身，柳亞子表舅，袁世凱幕僚，清末高官，袁家大公子袁克定的連襟，克定的兒女親家——與克定同爲吳大澄的女婿，吳家六女吳本嫻嫁克定，生女袁家第；吳家七女吳本靜嫁費樹蔚，生子費鞏。袁家第又嫁費鞏。

真和碧城有一點曖昧的是楊圻（1875—1941），字雲史，齋名江山萬里樓；江蘇常熟人，「江東才子」，「江南四公子」。他的父親就是清朝歷史上臭名昭著的廣西道監察御使楊崇伊。可以這樣說，楊崇伊名聲有多臭，這個楊雲史就有多香。當然了，楊崇伊所謂的臭，主要是革命話語系統給抹的。

我們再說說楊圻的女人。第一任妻子是李鴻章孫女、李經方長女李國香（字道清）。這妞是中英混血兒，擅詩詞，大才女。可惜紅顏早逝。岳父李經方心疼女婿，你聽說有老丈人心疼女婿，給女婿介紹新歡的麼？李經方就做了，由此可見楊圻這人的人格魅力。前老丈人又給女婿介紹一個美女，前清高官（前護理漕運總督、廣東按察使）徐仁山女兒徐檀（字霞客）。這個更是十分美貌，艷冠一時。可惜也是紅顏早逝。這傢伙克婦，費女人吧。之後，1926年的春天，楊雲史在漢口北里遭遇當地名妓陳美美。一段艷遇。1928年夏天在東北張學良幕又遇到一個狄美南，又是一段艷遇：「江東才子楊雲史,塞北佳人狄美南。」

楊圻跟狄美南艷遇的時候，1928年，碧城已是 46歲的老姑娘，做了胃部手術，舉目無親。在日內瓦參加了兩次花會，晚上睡覺，夢景淒涼，寫了一首《摸魚兒》。中心意思，我這樣美得不要不要的花兒，怎麼就是找不到知己的人兒呢？有徵婚嫌疑嘛，於是風流才子楊圻寫一個《和呂碧城女士重遊瑞士暮春櫻花之作》，你美得讓人暈倒，一般凡人看不到。俺也不敢問，俺也不敢吭……

你認爲他是遊戲呢，還是認真的呢？

碧城雖是女權，但對自由戀愛深爲不屑，甚至指爲苟合。她所指望的婚姻，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認爲這樣的婚姻才比較靠譜。即使不靠譜也有藉口，父母包辦嘛。至於自由愛戀，她認爲純是亂來，害人害己，吃虧了還不能賴別人。胡適也是這個意思，在康乃爾大學作過一次演講，名叫《中國的婚制》。胡適認爲，中國的婚制優於西方，它不但「合乎理性」，並且能尊重女子的人格：「顧全女子之廉恥名節，不令以婚姻之事自累。」由於婚事由父母作主，「女子不必自己向擇偶市場求炫賣，亦不必求工媚人悅人之術。」西方女子則不然，「女子長成即以求偶爲事」，「其能取悅於男子，或能以術驅男子入其彀中者，乃先得偶。」「是故，墮女子之人格，驅之使自獻其身以釣取男子之歡心者，西方婚姻自由之罪也。」

這裡給大家劇個透，呂碧城與胡適有親戚關係呢。江冬秀的娘，呂賢音，與呂碧城（原名呂賢錫）是堂姐妹。也就是說，呂碧城是胡適夫婦的小姨媽。小姨媽與外甥女婿居然在婚姻方面，觀點驚人的一致，翻譯出來，他們共同認爲，包辦婚姻最好了，自由戀愛對女人來講有些不要臉……好玩兒吧。

曹誠英雖然沒出版，但是這裡想提示大家，胡適這樣一種男人，心太軟，甚至他的容忍高於自由的政治觀點，也有心軟的緣故。畢竟小的時候，看見兩個嫂子輪流欺負他娘這個小妾出身的女人，導致他天性柔軟。一是長得帥，二是心軟不會說不，不會拒絕女人，導致身邊星星月亮一大堆。不會說不，一方面不會傷害女人，但另一方面，就會傷害情深的女人，比如曹誠英這種吊死在你身上的。有人給胡適的概括是：三不主義，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胡適身邊的曖昧女人，確實都是女人主動。但是到了現在，在女權眼裡，胡適就成了渣男，本來是你心軟，不忍拒絕，唐僧肉誰都想給一塊，結果成了不負責。多虧呀。

最後想強調的是，大時代的車輪碾壓過來，個體之力是抗拒不了的，甚至羣體都抗拒不了，所以，不對管對個人，還是對羣體，可選擇的空間，都是微小而渺茫的。

蕭紅與曹誠英經歷的是抗日，一樣的病痛與倉皇。呂碧城雖然加了一重，多經歷了一個辛亥革命，但中國式的光榮革命，於她如毛毛細雨一般，甚至，不管是晚清還是民國，她都活得如魚得水，珍珠港事件之後，她同樣在香港，也算經歷抗日了，並且比蕭紅晚死一年，但是她在東蓮覺苑，卻是歲月靜好，安詳去世。蕭紅卻死得很難看，很痛苦。

某種程度上，高深莫測謂之天，無可奈何謂之命；某種角度上，自然是天，自我是命，時代是天，性格是命。三個女人，三重天，三種命。而我們後人對她們的敘說，難道不是對自己命運的一種觀照？

如何觀照呢？

第一是時代的。這裡我想提兩個問題：兩個五四神話。一個是，認爲離婚越是自由，社會就越進步，人們獲得的幸福就越多。你是否認同呢？一個是，結婚越自由，婚姻越幸福，個體的「婚姻質量」越高。你是否認同呢？

第二是個人的，我認爲女人的功課就以下兩點：一是財務獨立；二是有才有錢，都不是幸福的根本。幸福首先是一種主觀感覺，其次是一種能力。有些人很有錢，但沒有幸福感；有些人很有才，但生活一塌糊塗。沒才沒錢的，不見得不幸福，有才有錢的並不見得幸福。總之，是否幸福，全在你的經營。

所以兄弟姐妹們，好好生活，自我提升，祝大家都能幸福美滿。（購書連結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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